郝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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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树

我离开神树的生活已经过去十三年了,并且这个时间还将继续延长下去,并且距离会越来越远。

在我儿时的记忆里,神树占据了我信仰的中心,对这颗树敬而远之。

实际上它不过是一颗长的很粗壮的橡树,粗到我总是和人们提起它,并带着满满的骄傲。然而,当我知道这样的神树遍布中国的大小村落时,这种失落感是尤为深切的。于是,它终于沦为了一颗树,一颗与神无关的树。

小孩子天生对怪力乱神充满了恐惧和好奇。越是恐惧越是好奇。而在神树的周围,我们始终相信,安全有绝对的保障。

神树的脚下是一座庙宇,或者干脆说不过是一个很小的房子,且没有门。房子的中间用泥塑起一座台子,上面再放一个石头凹槽,在这里我们焚香祈福,我们渴望安宁。

在离开神树的这些年的里我总是频繁的回到它的身边,围绕着它转一圈。在它凸出地面的跟上坐一坐。神树还是那棵神树,没有变得更粗,没有变得更高,反而越来越小,越来越沧桑。连整个小庙都难以遮挡风雨,四周杂草丛生。

我难以想象,只不过十年的时间,这个小小的世界变幻莫测。曾经我来回走过的路消失了,池塘没有了,一户户人家搬迁了。只有无名的野草占领着所有可能占领的空间。我想,是否世界也在十年十年的发生着巨大的改变,还是仅仅在我的十年里,悄然无息的面目全非?

神树的位置很独特,它长在一片稻田的中心,四周几乎没有树,所以它就像是近视眼验光所使用的机器里那座风车一样,在一片青翠的稻子中间,拔地而起一棵巍峨的大树。这样的树,我有生之年不曾见过,因为它遒劲的姿势是难能可贵的,是人间少有的,所以我始终敬仰着它。哪怕它仅仅变成了一棵和四季周旋的橡树,哪怕它再也无人问津,哪怕它残损了枝干,对于我,可能永远都不会抹去关于它的童年记忆。

在林海音的《城南旧事》中有一句话说:夏天过去了,秋天过去了,冬天过去了,骆驼队又来了,但是童年却一去不还。每一个人都在这种经历中成长,恰好我在童年的终点离开这个村庄,告别我快乐的岁月,走进这纷扰的人世。

而我思来想去神树留给我最深的回忆似乎并不多。

我的妹妹是一个特别喜欢哭的女孩,好像她可以控制这种情绪,并在需要或不需要的时候流出眼泪来。我很害怕她哭,因为只要她哭,罪责总是由我来扛。但是,有一次我和妹妹一起爬老神树的时候,她一不下心从半中腰掉落下来,一屁股跌在老树坚硬的裸露在外的根上,当时的我吓的脸色惨白,我想坏了,如果她受伤了,我的日子将怎么过呢?但出人意料的是,她没有哭,只是紧咬牙齿,唏嘘着跟我说没事。但我还是很担心,直到她站起来,并拍拍屁股证明给我看。我才最终放心下来。并感激神树的眷顾,让我们都平安得渡。

另一件是是和一个玩伴掏神树上的鸟窝。神树的因为很大,枝干都比一般的树要粗的多,所以在那上面有无数的鸟洞,几乎都是八哥的窝。每年春天会有成群结队的八哥在上面孵化幼崽,所以引来很多孩子上去截获鸟蛋和雏鸟。那时候我虽然很小,但对这种行为始终充满了抵制,也试图去劝阻别人,当然都是无功而返。

那天,我的玩伴爬上高枝,从一个洞穴里掏出五个鸟蛋。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八哥的卵,更不知道原来八哥的卵如此美丽。整个鸟蛋大约有一颗枣那么大,通体呈蓝绿色,如翡翠,上面点缀着细微的黑色斑纹,看起来美丽极了。我一下子忘记了这种行为的不德,开始兴奋的把玩起来。我们试想过自己孵化它,但又觉得这完全没有可能,就只好当成一种玩具。最后,他们一个一个的破碎,流出的鲜黄色蛋心,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朗。

此外的一些零星记忆都是关于一些宗教般的仪式。逢年过节,婚丧嫁娶,家人的生日,许愿祈福等等。

春秋时节,我们会三五成群的在树下玩耍。一直从午后到黄昏日落,始终不觉得腻,总觉得那里有无尽的乐趣。每一株树冠似乎都隐藏着秘密的境地。从远处看过来,大神树像一个巨大的蘑菇,长的圆圆的,很可爱。走近后,又发现它的皱纹是那样的深沉,破碎。没有人知道它的年龄,我们总是用五百年,一千年去揣度它的生命。而不管多久,它都一直站立在这里,迎接众生的跪拜。而如今呢,它是否会感到寂寞,连一个路过的人几乎都很少再有。

今天下午,我又一次来到它的身边,又一次点亮了灯烛,又一次坐在它的面前。良久,我还是转身离开,并且没有回头。

丁酉年 农历闰六月十三日 書于金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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