郝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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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的菜园

刚来这座城市不久,有一天母亲和我打电话说她买了一块地。我当时兴奋的不得了,母亲居然在城市买了一块地,那我是不是可以建一座像样的房子了呢?

就问母亲地有多大,她说挺大的。

我就更兴奋了,自然追问,多少钱?

母亲说一百块。

我很困惑,很大一块地,怎么就一百块呢?捋了半天才知道,母亲买的是别人之前种的一块菜园子。如果说是菜园也不确切,因为别人经营的并不好。

后来,母亲就开始接收经营。作为菜园来说,的确是够大的,总可以种上喜欢吃也吃不完的菜。

中国农村人对菜园的依赖度很高。一是农村地广人稀;二是商品经济不发达;三是大家闲暇时间多吧。直到近十多年来商业发展实在迅猛,每个村落卖菜的商户都很多。我才发现老家的那些菜园多半荒废了,即便还在使用,种的也不怎么好。但是母亲不是,母亲向来勤劳,而且她对于买来的菜中的农药化肥含量耿耿于怀。就连我平时在外面吃饭,早晨买个包子,她也会觉得我在服毒一般可怕。所以,在城市寻一块地种菜,也算是一件好事。

之所以来城里生活,是因为赶上了这样一种潮流。这种潮流不仅仅是因为大家都想进城,而是城市本身也有其独特魅力。尽管这魅力如今在很多人的观念中已经淡化了,甚至向着反方向发展。但是城市毕竟是城市,那熙攘的市声,人流,霓虹和超级市场;资源,教育,医疗和就业岗位仍使无数人眷顾。虽然我明白母亲不会眷顾,但是她很小便在城市打拼,对农村的一切也仿佛厌倦了,所以她并没有对城市的生活产生多少反感。

但是,对菜园的追求,却未曾懈怠。

因为弟弟还小,母亲无法长时间的上班。所找的工作也是下午三点就下班了。下班后,母亲就进入她的菜园,开始耕耘。母亲种菜有她的灵活性。她逐渐发现蔬菜的生长季节并不那么严格,所以她会采用套种的方式,使得一样菜品可以吃上足够长的时间。然而,这也是一种苦恼。因为,只要某种菜成熟了,家里的餐桌就仿佛总也离不开这道菜。甚至有时候一桌菜都是一种菜品的各种做法,虽然也不是不好吃,但总让人感觉到心理烦腻。

虽然我对种菜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了,但是我还是会经常去菜园看看。看看母亲最近种了什么,长势如何,是否有成熟可食的,得挑些回来做美味佳肴。但城里毕竟不比农村,无论母亲怎样努力,那些蔬菜也不会生长的太过理想。农村的土壤经过细心培育,耕耙磨和肥化,而这城里的土又硬又干。加上施肥和浇水都是一件极不方便的事,实际上某种程度上来说,母亲的菜都是靠天收。

夏天是一年中万物生长最茂盛的时节,也是蔬菜品种最多的时候。雨水充沛,光照十足,所以多到母亲每天都苦恼于这么多菜怎么吃呢?索性只能送给亲戚朋友,请他们帮着一起吃。我想着母亲种菜的快乐可能在这个时候才真正升华起来,并乐此不疲吧。

不过夏天过完后,我发现母亲对种菜的乐趣减退了。她不再如往常那般,一下班就扎进菜园。太阳不落山绝不回来的精神也消失了。这一来是据说那块地可能最近要被开发,使得母亲对卖力而未知的结果担忧,所以就变得草率起来。

但最重要是,弟弟的学习令母亲忧心忡忡。

弟弟是母亲一个人一手带大的,十多年没有离开过一步,这和我不同。我二十多年来和母亲的相处向来稀少。所以,我能感到母亲对弟弟学习成绩的执着追求。但在这追求之下,弟弟并没有呈现一个理想的结果。但此前,母亲是将这个重担抛在我身上的。彼时年轻气盛,以为一切皆有可能。但我经过多年的努力,终于决定放弃这些想法和行为。因为我感到,对于另一个个体,以我的心性是无能为力的。我本身不是传统意义上“学霸”式学生,我只是喜欢什么就学什么,也绝没有在任何方面表现的尤为突出。所以,我想人活一世,做自己和做自己喜欢的事最重要。弟弟根本不喜欢学校和现代教育体制下的学习任务,那么我何必要勉强呢?我觉得,给他时间,让他去经历,去成长,去寻找吧。也许有一天他会发现他要什么,他要去哪里。难道不是胜过我用读书散步听歌的时间,来对他苦口婆心的教育和劝导么?

可是,这些不是母亲所想的。我猜想,母亲可能觉得,她将这么多年的时间都付予了弟弟,那么她必然渴望着看到某种“回报”。这回报对于母亲来说,无外乎是某种天赋和学习成绩单的分数。天赋目前看来是没有的事了,只能寄托于成绩,而成绩也像是种的太晚的白菜,怎么也难以抱心。我和父亲就很坦然,这可能是来自男性的命运观或洒脱。但更源于,我们对弟弟付出的时间成本是极少的。而时间成本又是极重要的所在。只要你对一件事物、一个人花费足够多的时间,这种情感厚度和结果指向就会更深。

所以,我慢慢明白。我和弟弟也是母亲的某快土地,某片菜园。

她在这里辛勤的劳作,当然希望看到花果飘香的收获。然而只见她耕耘,不见她收获。所以她也就疲倦了,懈怠了。

下半年以来,母亲虽然口口声声对弟弟放出诸多狠话。诸如声言要离开弟弟,诸如不再这样不再怎样。但每天还是将更多的时间放在他身上,唠叨,督责,不厌其烦。母亲只上了小学二年级,虽然汉字几乎都认得,但每天还要应付那些她根本都看不懂的英语和物理等等科目,真是让人啼笑皆非。但无论母亲怎样努力,弟弟都像过了仲夏的西瓜,怎么也甜不起来。

前天,母亲在朋友圈转发一段链接,标题是《孩子是自己的,不是老师的》,我以为母亲是理解了孩子是自己的,所以要去爱他,理解他。而不是一切由老师给的分数表,来决定孩子在学校是什么位置,乃至于在母亲的心中,孩子又在什么位置。为此而感到欣慰不少。谁知当我点开一看,才发现全文都是一个以老师的口吻呼吁的“家校联合。”也就是说,孩子在学校的学习不仅仅是老师的责任,还有家长的责任。孩子在家的学习则完全是家长的责任,甚至认为孩子学习成绩好坏是家庭决定的,不是学校决定的。

我无法否认他的言论,我只是觉得被这些洗脑后的,焦虑的家长们是多么的可怜。他们渴望自己的孩子都是年级第一,并去和孩子共同付诸实践。但却不理解“人”是无法被什么标准彻底衡量的。当我们以为分数可以决定这决定那,决定一切的时候,都是因为大家对这个既定的规则俯首称臣罢了。

至少两千五百年前的孔子不是这样教育人的,两千五百年后的杜威也没有。但我能明显感觉到,分数确实可以决定一个孩子在母亲心中的形象,甚至决定了母亲该如何对待这个孩子。

如果说我和弟弟都是母亲开垦和经营的菜地,那么这片菜地的情况多半是不容乐观的。我记得小时候,因为读书的事,让母亲也操了很多心。只是她那时只问结果,不曾干预过程。而现在,对弟弟她都参与其间。所以,这注定会是一个悲剧。因为以我对弟弟的了解,他未来可能成为什么样子的人,我无法预判。但我可以肯定,无论怎样,他也不会成为一个被当下所定义的学习优秀的学生。因为他的确有些懒惰,甚至不够聪慧,却又无比热爱自由,他所热爱的自由不全然身体上的,而是精神层面的,除了我们解除枷锁和他自我追求以外,别人也无法给予。

好多个夏天过去了,冬天说来就来了。弟弟就这样的在每间属于他的屋子里写着作业,写着作业,写着作业。我不明白写这些作业,对人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?难道说在一片菜地上种上厚厚的种子,就一定能够丰收么?但是,我知道我是无法说服母亲的,因为她对种菜的兴趣是我所没有的。或许我们都能理解彼此为何喜欢或不喜欢种菜,但却没有任何能力使彼此爱上或放弃种菜。我只能说,作为一块不适合种菜的土壤来说,在母亲的锄头下,弟弟注定还有多年的苦楚要经受。而母亲也必将在这些年中,经受辛苦之后收获甚微的遗憾与焦慌。


二零一八年 十二月五日 傍晚 于安大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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